“黄师,再来一次。”
华东总是对他说。
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埋进密不透风的鼓点里,让汗水浸透衬衫,直到疲惫的大脑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。
黄锦讨厌胡思乱想。
失控是他最讨厌的状态。而重塑就像墙一样把他围在中间,让他撞得头破血流也只能在原地坐下,永远在重复的节奏型里循环往复。
“我喜欢那样慢慢的,重复的排练节奏。”
媒体之前,他如是说。
这样他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成功的快乐,品尝失败的苦涩,像个正常人一样每天对着生活展开笑脸。
这样他就能把那些噩梦抛之脑后,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生活着。
“黄师,”
华东按住了要又一次抬起的鼓棒。
“结束了,今天不练《8+2+8Ⅱ》。”
黄锦愣了半晌,眼睛迟钝地眨了两眨才低下头去。
“哦。”
黄锦最近的精神不太好。
或者说,一直都不是太好,只是最近尤其不好。
好像很多陈年旧事都被翻出来,在脑海里无法控制的被一遍遍回味。那些并不美好的回忆占据了他的脑海,让他几乎无法正常的思考。
黄锦讨厌噩梦。
凌晨三点。他从第四个噩梦中醒来。
记不清梦里发生的事情,只有焦虑和痛苦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击打着他的心脏。
黄锦其实挺记仇的。刘敏曾经这么评价。
迟钝让他永远慢一步感知到自己的情绪,因此无论是快乐或悲伤还是愤怒都被无限拉长,拉长到别人都忘了这些事,只有他还死死拉着不放。
他记得李琨和欧波总会在排练时吵起来,吵到最后李琨摔门而出,欧波一边把吉他往地上摔一边骂着。而他要么缩在鼓后面不知所措,要么心疼地去捡起吉他,运气好了还能得到欧波的几句捎带。
后来李琨走了。他后知后觉地也想走,走了没多远又被叫回来,继续在排练室里,吵架,咒骂,最后又剩下他和欧波。
他和欧波不吵架,一般直接开打。黄锦打不过欧波,不是因为他打架不行,是因为他最后时刻总会松劲。
于是在其他所有人都吵到破口大骂扔吉他出走之后,他跟欧波在黑暗的空间里撕扯着,扭打着,头撞上了墙,手掐住了脖子,黄锦松了手。
他们在黑暗和血腥里抵死纠缠,没有温柔和浪漫,只有燃烧的愤怒和痛苦,还有冰冷的绝望。
“黄锦…只有你能理解我……你知道我想干什么,对吗,你一定要明白我在做出怎么样的音乐,只有你能理解我……”
欧波总会在最后这样对他说。
他下不去手。
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多想杀了他。
“叮铃铃铃铃铃——”
手机铃声蓦然响起,他从噩梦中惊醒。
高欣跟黄锦玩过乐队。卓越有次好奇,问他黄锦是个怎样的人。
高欣说,再没见过像黄锦那样矛盾的人了。
随和,但又极度自我封闭。
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没品笑话逗笑,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搞怪逗乐,可以精神饱满地排练一整天。
但你永远不会知道他内心深处是怎样的。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。
他站在乐夏的录制现场,看着欧珈源带着他的乐队进来。
拘谨又拿腔作势,让他一下子想起来华东。
黄锦没忍住笑。他觉得自己变平和了,对欧珈源,对声音玩具。
那些热烈的,鲜明的爱和恨好像都在远去,消弭在河流的尽头。
而华东只是淡淡地告诉他:“黄师,准备上场了。”
——END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