/白桦
1.
“我以为作业光写作文,结果还有练习册。”吴苦柏颇为无语地摇摇头。林深抬头看见不剩几秒的绿灯,来不及回答就随意招招手跑到了路对面。
吴苦柏耸耸肩,对着他摇摇手,自顾自地往另一边走了。
林深站定,回头看见一块上课的简流也跟着他一块向公交车站走。
“你也坐公交车吗?”
“对。”
简流略微不安地扯了扯书包带。路边的包子店散发出油烟的味道,林深无声地呛了呛。
“你要坐几站?”
“坐17路到人才市场,然后转一站到南门。”
“奥...”
林深大概想起来平日里简流沉默寡言的样子,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聊天。
他其实有挺多的话想说,但都不太敢说出口。
林深是个慢性子,等到组织好语言的时候已经走到路口了,简流也没说话,一路默默无语地走到旁边。
是一个大的十字路口,一眼望过去全是闪亮的车灯。路灯吊在两人头顶,照的地面一片金黄。
“因为之前你一直也不怎么说话,然后我也不太知道该跟你说什么...”林深慢慢地说,简流没看他,不过她在仔细听。
绿灯亮了,两人顺着人流往路对面走。
“...我一直感觉你是那种很认真的人。并且我也一直挺佩服你的。”林深真诚地说。
简流避开右拐的车辆。
“是这样的吗,”她微微的有点笑意,“其实我一直特别佩服你来着,也是因为你特别认真。”简流没忍住笑。“其实我是看起来认真,你是真的思考的多,也学的多。”
林深也笑,没否定也没肯定。
到了这个时间点,公交车站已经没有多少人了。简流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公交卡,“我之前跟你们也不怎么熟,也不太知道怎么去跟你们交流,所以看起来话很少。”她又笑了笑。
“没有...我一直觉得你...因为我以前也比较孤独,就是初中那个时候,我也不太爱跟别人说话,就是...有点书呆子那种。”林深有点不好意思,“我有时候觉得你还蛮孤独的。”
“也还好,我可能比较习惯一个人。不过很多时候当然跟同学们一起最好。”
17路公交车来了,简流准备上车,回身跟林深说再见。虽然林深有点迟钝,但也能感觉到她刚刚有些愉悦的心情。
“拜拜。”林深转身走进行道树的阴影里。
第二天放学的时候,林深远远看见了走在前面的简流。他快步追了上去。
“简流,今天作文题写的什么?”
“那个作文题也太阴间了来着...‘谈一谈你对对峙的理解’,什么跟什么对峙,哪方面的理解,什么都没说清楚...”
林深深有同感地点头。
“我一眼看见那个作文题目就愣在那了。我本来议论文就不好,还是这种,开放性的试题,我就看着吕源宣在旁边刷刷刷地写啊,我一个字都写不出来。”
“最开始的时候我想说有关于人和人之间的对峙,但是写着写着感觉话题越来越敏感,”简流笑,“后来我就想,写跟困难的对峙吧,但是那也太过于浅了。”
林深附和着点头。“作文这方面我真的不行,吕源宣都给我讲过好多遍了,不会写的还是不会写。”
“没有,现在写作文都是在说废话。‘对峙’这么好的一个作文题目,又不让你往深了写,又要假装写的不那么没营养...写这些没什么意义,写不好也没关系。”
走向公交站台的行道树全是同一种,高大的,绿叶细而密。在盛夏的季节,树上长满了细小的白花。风裹挟着热浪而过,白花纷纷扬扬,落在盲道的凹隙里,混着泥土碾碎一地。
林深的思路还停在刚才的作文题上,想着也许有更好的切入角度;简流眯着眼睛看向路口亮得耀眼的路灯,没有说话。
一辆自行车驶过,留下一串清脆的铃声。
后来林深经常会想起那一瞬间,刚刚下过雨的夜晚是完全不正常的闷热,两个路灯间的阴影恰到好处地将两人笼罩。空气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,简流的眉眼隐在黑暗中,看不出一丝情绪。
但是下一瞬间他们被路灯照亮,他们走进光亮里,简流的眉眼柔和,他觉得他看到的是平静的欣喜。
于是他们走过路口,越过车辆,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,看着路边摇蒲扇乘凉的老人,在公交站台挥手告别。
那是第二天。
第三天,林深走过包子店,刚还在想今天没碰到简流,转头却看见她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。
他刻意放慢了脚步,等简流走到他旁边。“好巧,又一起走了。”林深笑。
简流也笑了笑,没应声。
“这几天天气太热了。”不仅是热,更是闷,热风吹过来反而更加令人窒息。水分子被压在空气里动弹不得,连带着行人也一脸愁闷。
“真的很热,”简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,“我从教室出来的时候,感觉骨头缝里都有冷气往外流。在外面根本待不住。”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,“今年气候有点异常。”
“对。”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林深真情实感地感叹,“我那天半夜一看手机,三十一摄氏度,我直接懵了,以前这都差不多是中午的温度了。”
“你知道最近有一个新闻,说在中东那边有地方温度到了快五十摄氏度...”简流皱眉,“那种温度下人真的能活下去吗...难以想象。”
“不是说北极的温度都到三十摄氏度了,这简直...”林深有点难以形容。
大概天气实在太热,他们走的格外快,一会功夫就到路口了。
简流抬头看天,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,突然笑了一下。“再这么热下去,地球迟早要完。”
可能天气热对电力也有影响,绿灯硬是在红灯数完后五六秒才堪堪亮起来。过马路大部队浩浩荡荡地朝对面走去,林深简流两人跟在最后。前面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男孩。小孩大概两三岁的样子,走起路来还不是很稳,拉着妈妈的手晃晃悠悠地走着,眼睛瞪得圆圆的,好奇地四周打量着。
林深心情很好,他转头想问问简流今天的作文题,“今天作业布置的‘南山’该怎么——”
“写”字还没出口,一股劲风扑面而来,像往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。林深骇然地看着几乎贴着他的脸颊冲出去的汽车,冷汗后知后觉地浸透脊背。
脑海中所有有关车祸的剧情一闪而过,催着他的心脏不要命一样狂跳。突然想起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个小男孩,一瞬间,林深感觉自己的神经全都被揪紧拉直了。他僵硬地转过头,看见一群人团团围在车头前不远处。他颤抖地走过去,不知为何,特别轻松地就挤进了人群。躺在地上的人不是小男孩,不是小男孩的妈妈,不是任何一个与他不相干的路人。
是简流。
“砰”的一下,林深只觉得刚刚揪紧的神经刹那间全部断裂,他的大脑一片空白。